2013年1月8日 星期二

馬里奧--好文轉貼




疑--是相當傷人的。又一篇告訴我們不要對人起疑心的好小說,與大家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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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那天我一大早起來,費珞明娜還在熟睡,我拿了我的工具袋悄悄地躡出了家門,去到柏里奧利山的葛拉姆茜路,修理一隻滲漏的汽鍋。這要花我多少功夫才搞好?自然,得要兩個小時,因為我須將汽管取下又裝上。工作完畢,我搭乘巴士和電車回到柯羅拿里街,我的家和店都在那兒。現在,算算時間看,在柏里奧利山耽擱二小時,去程費去半小時,回來又是半小時--一共三小時。三個小時是多少時間,噯,隨它多少,那要看情形而定。這天我修理一段鉛管,就已耗去三個小時了;而另一方面,有人還要……
  且讓我把事情順著講下去。當我轉入柯羅拿里街頭沿著街牆疾步而行時,我聽到有人呼喚我的名字。我轉身過去,那是費娣,住在我家對面的宿舍的女管事。費娣這個可憐的婆娘,兩條腿因痛風浮腫得看來像是象腿一樣。她向我說話時直吁著氣:「瞧你今天像一陣旋風!……上街嗎?可以幫我提一下我的購物籃子麼?」
  我當即回答樂意為她效勞。便將工具袋挪到另一肩上,拿了她的籃子。於是她便拖曳著掉在她那寬鬆罩衣下面的一雙柱子般的大腿,走在我的旁邊。過了一會兒,她問我:「費珞明娜在哪兒?」
  「在家,」我回說:「她還會到什麼地方去?」
  「是的,我知道,是在家裏,」她說時俯著頭:「確實是的。」
  「什麼確實是的?」我問,無非是找話說。
  「確實是的……啊,我可憐的孩子,」她說。
  我開始疑懼起來。等了稍稍一會,我才追問道:「什麼又是『我可憐的孩子?』」
  「因為我同情你,」那醜陋的老怪物說,並不看我。
  「妳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時代不一樣了?……如今的女人不像我從前那個時候了。」
  「為什麼?」
  「在我從前的時候,一個男人可以毫不耽心地把他的妻子放在家裏。……他離開她之後,回來時仍舊會找到她。可是今天……」
  「今天怎麼樣?」
  「如今不是這樣了。……呃,呃,……給我籃子……多謝你。」所有那個美麗的早晨的愉快此刻一變而毒噬著我的心。我拉過籃子,說:「除非妳說個明白我才給妳。……費珞明娜跟這些有什麼相干?」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她說。「不過,凡事預先有警告才能預作準備。」
  「妳得告訴我,」我叫道:「費珞明娜做了什麼?」
  「去問阿黛吉莎,」她回說;而這次料不到她竟能敏捷地一把攫了籃子去,提著她那寬鬆的罩衣,幾乎是在奔逃而去了。
  我決定了下來,這時要想回店裏也不行了,所以轉而去找阿黛吉莎。幸運地,她也住在柯羅拿里街。阿黛吉莎跟我在遇到費珞明娜之前還曾許下過婚約;到現在她還是老處女哩。我忖度一定是她捏造這種對費珞明娜毀謗的話來的。我爬上了四層樓,使勁兒用拳擂門,可是差點兒打在她臉上,因為她開得那麼快。她捲著袖子,手裏提著一柄掃帚。見了我非常尖銳地說:「季諾,你來幹嗎?」
  阿黛吉莎是個相當矮小的女郎,嫵媚,可是腦袋稍微大了些,下巴稍微突出了些。就因為她的下巴,人家把她叫做黑桃皇后。自然,這個稱號你決不能當面叫她。但是我對她憤慨已極,於是我說:「黑桃皇后,是妳在胡說當我在店裏時費珞明娜在家做了不可告人的事?」
  她用一雙憤怒的眼睛瞪住我。「費珞明娜是你要的……現在你得其所哉了。」
  我進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但立時又鬆了手,因為她正中下懷地在瞅我。「那末一定就是妳?」
  「不是我。……我只不過轉述我聽到的話。」
  「那末是從誰那裏聽來的?」
  「吉安莉娜。」
  我沒再說什麼便轉身出來。但她制止了我,激怒地瞪著我說:「別再叫我黑桃皇后。」
  「幹嗎不,妳難道沒有一個像鏟子的下巴嗎?」我回答,一面擺脫了她便衝上樓梯。
  「像鏟子的下巴總比頭上長一雙角好些,」她傴出樓梯欄杆在我身後喊。
  我開始感到有點不妙了。費珞明娜對我欺騙好像不可能,只要看她在我們結合三年以來,她對我的愛是那樣無微不至。然而嫉妒這東西呀!照著費娣和阿黛吉莎的話,這些愛的表徵此刻在我看來就是奸詐的明證。好,好……吉安莉娜是附近一對酒吧的司賬,也在這條街上。她是個陰鬱的金髮女郎,有著柔細的頭髮和磁藍的眸子;平靜、緩慢、有心眼。我跑上櫃臺去向她低聲說:「告訴我,是妳捏造出毀謗費珞明娜當我不在時她在家私會別人的話?」
  她正在應付一位顧客。她按著計算機的撳鈕,挈出發票,也不提高聲調:「兩杯咖啡……」;接著平靜地問我:「季諾,你是對我說什麼?」
  我重覆了一遍我的問話。她把錢找給顧客之後回答我說:「季諾,你真以為我會捏造那種毀謗費珞明娜的話嗎?……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
  「那末就是阿黛吉莎做她的夢。」
  「不,」她糾正我,「不……她沒做夢……我也沒有捏造它;我僅僅是轉述它的。」
  「好一個朋友!」我禁不住叫喊起來。
  「可是我也說過我不信會有這回事的?……自然,阿黛吉莎不會向你說。」
  「得了,那末是誰告訴妳的?」
  「范笙茜娜。……是她特地從洗衣店跑來對我講的。」
  我沒說再見便奔了出來一直跑到那爿洗衣店去,一到那兒在街上我就瞧見范笙茜娜站在裏面桌旁兩手持著熨斗在工作。范笙茜娜是個瘦小的女子,有一張貓一般的柔嫩的臉,很黑,卻很生動。我知道她對我有著偏愛,誠然,當我把手指向她一招,她立刻甩了熨斗跑了出來。興奮地:「季諾,多高興見到你!」
  「哼,妳這賤貨,」我回道,「是真的妳在到處宣揚我在店裏時費珞明娜在家裏私通男人嗎?」
  她兩手插在圍裙袋裏兩邊搖晃著,帶著幾分失望回道:「假使她這樣,你在乎不在乎?」
  「回答我,」我堅決地說:「是你捏造這下流的謊話的?」
  「嘿,瞧你多麼嫉妒呀!」她說,聳了聳肩。「天啊,我想一個女人就不能向朋友閒聊聊哪……?」
  「那不消說就是妳……」
  「我同情你,實在地,」這個害人的女子倏地說:「你為什麼會以為我要褻瀆你的妻子呢?我一點兒都不捏造。……是阿吉妮絲對我說的;她連他的名字都知道。」
  「那末他叫什麼名字?」
  「你最好還是找她去問吧。」
  這時候,我肯定了費珞明娜是在欺騙我。連那個男人的名字人家都曉得了。我的並非出乎本意的想頭是:「幸而我的工具袋裏沒帶重傢伙,不然我會不顧一切殺死她。」我實在難以相信:費珞明娜,我的妻子,會私通男人?……我去到那爿阿吉妮絲替她父親售賣香煙的煙草鋪。「兩包本牌煙,」我說,把錢扔在櫃臺上。
  阿吉妮絲是個十七歲的年輕姑娘,頭上豎立著一叢乾燥捲曲的頭髮,她的臉孔肥滿、蒼白而無血色,蓋著一層緋色撲粉,她的眼睛黑的像兩顆桂圓。我認識她,每個住在柯羅拿里街的人都認識她。同時我也跟每個人一樣,知道她只愛錢,可以為著錢出賣靈魂。在她遞給我香煙的時候,我傴身向她問道:「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
  「誰的名字?」她驚詫地回說。
  「我妻子的男友。」
  她像是駭怕地瞅著我在望;我臉上的神氣一定十分難看。「我一點都不知道,」她連忙說。
  我裝出笑容。「噯,告訴我吧,」我說;現在人人都知道了。只有我是唯一矇在鼓裏的人。」
  她對我凝視著,擺著頭;於是我接著說:「瞧這個,如果妳告訴了我,我就給妳。」一面我從袋裏掏出那張早晨修理汽鍋所得的一千里拉的鈔票來。
  她一見到錢就興奮起來,幾乎好像我是在向她談愛。她的嘴唇顫動著,迴目四下張望了一下便把手放在鈔票上,輕聲說道:「馬里奧。」
  「妳是怎樣知道的?」
  「從你住的那幢屋子的看門女人那兒。」
  那麼事實確是真實的了。這彷彿是在玩「捉迷藏」;現在,我已然來在我的住處裏面了,馬上就要進入我自己的那層樓面了。我離開了煙草鋪急忙跑回家去;那只不過是幾個門面的距離,我嘴裏不住地唸著「馬里奧」;我唸這名字的時候,所有我認識的馬里奧一個個在我的眼前翻過去;送牛乳的馬里奧,賣青菜的馬里奧,做傢俱的馬里奧,當過兵已經退役的馬里奧,肉店小開馬里奧,馬里奧,馬里奧……我們在羅馬何止有上百萬,而這條柯羅拿里街又何止有一百個。我進了我住處的大門,直向門房跑去。又老同時又像費娣一樣有濃重的唇毛的她正叉開兩腿坐在那裏,一個暖足爐放在雙足之間,裙凹裏有一堆菊苣準備使用。我伸頭進門去問她:「喂,是妳捏造我不在時費珞明娜私通一個叫馬里奧的男子?」
  她有點兒著惱,立時回說:「沒人捏造什麼?……你自己的妻子親自告訴我的。」
  「費珞明娜?」
  「是的,她向我說:有個如此模樣的年青人會來找我,他叫馬里奧。如果季諾在家,告訴他別上來;但是如果季諾不在,就讓他上來……現在他就在上面。」
  「現在他就在樓上?」
  「當然他在著。……他上去大約有一個小時了。」
  那末馬里奧不但真有其人,而且此刻還與費珞明娜一起在屋裏,同時已經耽留了一個小時了。我衝上樓梯,直奔三樓去敲打房門。費珞明娜開了門,我一眼便瞧出平素閒靜端莊的她臉上帶有驚駭之色。「好呀。」我說,「原來我一出去馬里奧就來找妳啦!」
  「可是不過……?」她啟口說。
  「我完全知道了,」我高聲嚷著;便要進去。但她攔住我說:「不要急燥……這和你有什麼相干?你走開一會兒再來。」
  聽了這話,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我給了她臉上一個巴掌,叫道:「原來如此,是嗎?想來與我不相干?」於是我推開了她就奔進廚房。
  女人的閒話該死,女人該死!在那兒的,確實是馬里奧,正坐在桌旁喝咖啡;但卻不是做傢俱的那個馬里奧,不是賣青菜的馬里奧,不是那個肉鋪小開馬里奧,不是任何一個我在回來的路上所想到的馬里奧。卻是費珞明娜的那個為了竊盜而被監禁在獄中服刑兩年的兄弟馬里奧。我在知道他將出獄時曾經這樣對她說過:「聽著,我再不要他到我家裏來。……連他的名字我也不要聽。」但是,這可憐的女人,縱然她的兄弟是一個竊賊,她仍然愛他絲毫不減,於是才決定等我不在家時偷偷和他相會。馬里奧看見我那怒不可遏的樣子便站了起來。我喘著氣向他說道:「哦,哈囉,馬里奧。」
  「我是要走的,」他無力地說。「不用著惱。……我要走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任何人都當我染了瘟疫似的。」
  我聽到費珞明娜在門廊上哭泣。這時我對我剛才的舉動油然感到慚恧起來。「不,不,不要走。」我不安地說,「今天留在這兒……在這裏吃飯。……這不對嗎?費珞明娜。」我轉頭過去見她走到廚房門口,正擦著眼淚,「馬里奧不該留下來吃飯嗎?」
  我竭力去把事態轉變過來,於是我走入臥室叫費珞明娜過來吻她;如此這般我們便重歸於好了。可是,那閒話的問題還存在著。我躊躇了一會,便對馬里奧說:「來,馬里奧,我們到店裏去;也許老闆會給你事做。」他隨了我出來,在樓梯上我又說:「在此地沒人認識你。……這些年來你是在米蘭工作--知道不?」
  「OK。」
  我們下了樓。來到門房時,我握著馬里奧的胳膊介紹他說:「這是馬里奧……我的舅爺……他剛從米蘭來?……如今他要和我們一同住在這兒。」
  「真值得高興呀……」
  「真正高興的是我。」我們走上街的時候我心裏在想。由於這些女人的饒舌,我已白白損失了一千里拉;另外,現在我的家裏還有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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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自〔好讀〕宋瑞譯《莫拉維亞小說選》
--聽聽證嚴法師20111210《菩提心要》無疑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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